两人第一次独处时乔君影的敌意和提到成绩时她做作的担忧并不让周清晏感到意外。

很多孩子都对父母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尤其是她这种从小被宠爱的孩子，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可能会分走父母关注的人，会让她因危机感而竖起尖刺是非常正常的。

他原本以为在服装店乔母围着他团团转会让她的敌意加深， 但坐在椅子上的乔君影非但没有不满， 看过来的眼神里竟然带着些许同情。

为什么会是同情呢？

被乔母指使着换上一件件衣服的周清晏在微笑之余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想过她可能会生气会愤怒，但从没想过她会露出同情的神色。

甚至乔父在收银台掏手机付钱时，她眼睛里的同情都没有褪去， 周身带着点点愉悦的情绪。

等乔父和他守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看着乔君影被她母亲一次次推进更衣室的时候，周清晏才咂摸出她刚刚的同情是因为什么。

因为从小被母亲当作洋娃娃一样打扮， 所以看见讨厌的人和自己同病相怜而产生了同情吗？

真是个天真的小孩啊……周清晏垂眸露出一个的笑容。

以后的日子会很有趣吧。

夜晚也遮不住市中心的灯火辉煌，带着满满一后背箱的战利品回去时， 周清晏撑着下巴放空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蓦地感觉肩头一重。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砸到他肩上， 脑袋的主人双眸闭合，呼吸清浅，路灯在他们身上洒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对不起啊小晏，逛了一下午影影怕是累坏了。”乔母通过后视镜看见后排的两人， 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来。

周清晏的半边身子都僵住了，他小幅度地摇头，声音很轻，“没事。”

“虽然她没说，但影影蛮喜欢你的，好久没见她逛街这么开心了。”乔母说，“你不知道吧， 你屋里的书桌还有床单被罩都是她挑的。”

“……啊。”他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喜欢他？不见得吧， 或许她只是为了在父母面前表示友好罢了。

他的目光游移， 落在乔父握在方向盘的那双手上，“叔叔……还在手动驾驶吗？感觉现在大部分人都选择自动驾驶了。”

“……是，比起机器，我更相信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清晏敏锐地察觉乔父从后视镜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但在他回视的时候乔父早已移开目光专心开车了。

回到乔家，周清晏把买来的教辅和一些课外书一本本摆进书柜里，少年修长的手指抵在书背上不知在想什么，离得近了好像能闻见油墨的气味。

“咚、咚。”

身后的敲门声打断了沉思，他回头看见乔母站在门口拿着一个抽杆夹对着他笑。

“阿姨。”

“小晏，你的学籍已经在系统里转过了，这是纸质资料，要存档的，你开学别忘交给老师哦。”乔母看着他接过资料退出房间，“不早了，洗漱完早点休息。”

“好的，阿姨。”周清晏乖巧地应声。

等乔母离开后他随手把抽杆夹放在桌面上，转身进入卫生间。

夜风从窗外吹进，哗啦啦掀起桌面上的纸张，露出里面或遒劲或娟秀的字迹。

——监护人：乔明川。

——监护人：安方瑜。

寒假像指缝中的细沙，飞一般地流逝。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周清晏和乔君影在长辈面前扮演着兄妹和爱的假象，无人之时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冷漠擦肩。

不，准确来说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乔君影是在一个下午之后才把他当作透明人的。

那是一个这座城市冬天里罕见的晴朗天气，乔君影约着闺蜜出去玩，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周清晏孤身来到这座城市，除了她和她父母外没有认识的人。

十几天了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客房里，安静得如同角落里的枯木，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悯。

“周清晏！”乔君影打开大门，拎着个小小的蛋糕盒脚步欢快地穿过客厅，她站在半掩的门外，“喂！我回来的时候蛋糕买多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门内一片寂静。

“周清晏？周清晏！”她喊了几声没有耐性地推开房门，只见那个少年蜷缩在墙边，垂落的窗帘遮住他大半身形。

“周清晏你在干什么啊？！”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拉开窗帘，她看见他双眼紧闭，额头上积聚了细密的汗珠，身子微不可查地颤抖。

“……周清晏？”乔君影试探地摸上他额头，触手滚烫，她像是被烧到一般瞬间松手，转而去推他的肩膀，“醒醒！周清晏！你醒醒！”

过了一会儿，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原本澄澈的眼眸像是火焰烧灼般明亮，一双眼睛定定地对着她的方向，视线却好像越过她落在虚空。

“你醒啦？哪里不舒服？”她松了一口气，手腕却被人一扯，天旋地转之后巨大的疼痛从后背传来。

手中的蛋糕盒甩了出去，乔君影被人按倒，后背重重砸在墙上，痛得她眼睛不由自主浸了泪水。

周清晏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桎梏住她的双手，双腿也被他压制，整个人如同被蛛网缠住的蝴蝶动弹不得。

“唔！唔唔！”她的眼睛很亮，挂着泪水愤愤地瞪着他，眼下聚起生气的薄红，衬得泪痣愈发显眼。

两人对视良久，周清晏垂眸微微晃了晃头，目光惺忪地看着她，慢慢松开手，语气茫然，“是你啊……”

“不然呢！”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乔君影揉着酸痛发红的手腕，语气不善，“周清晏，你有病吧？！”

他眼眸闪了闪，恢复清明，随意坐在地板上曲起一条长腿，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是啊，你才知道？”

“你！”她气冲冲站起来向外走，“……我真是疯了才会担心你会出事！”

“……所以你记住，以后离我远一点。”

反手甩上房门，一股脑冲上楼的乔君影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母亲发了条信息。

总不能让他病死在我家吧！她按下发送键，愤愤地想。

报道当天周清晏看见乔明川没等乔君影下来就直接开车，没有忍住眼中的讶异，“她……不一起走吗？”

“不，影儿跟她同学约好了一起走着去，那孩子也在咱们小区。”乔明川回答道。

“……哦。”他的额发垂下挡住眼神，她寒假一直往外跑都是跟同学约着玩了吗？

“本来是打算让影影领你去学校的，但我们想了想报道还是我们陪你吧，办完手续顺便认认校园，影影没那个耐性的。”安方瑜笑着说，“不过等正式开学你就要自己走着去了哦。”

“好的，谢谢叔叔阿姨。”周清晏抬眸微笑，忍不住好奇她是一直没有耐性，还是只是对他没有。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无所谓了，她现在应该能记得要离他远一点了。

“小晏呀，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头还疼吗？”安方瑜回过头小心地问。

“已经好了。”

“那就好，你吓死阿姨了，这次幸好是影影发现了告诉我们，万一她没发现可要怎么办呢！以后不舒服要主动说啊，千万不要觉得会麻烦我们。”

“……嗯，谢谢阿姨。”

车辆驶进停车位，这时校门口还没有太多学生。

“哟，这不是乔同学、安同学吗，你们这是……”门卫室里探出一个头发半白、精神抖擞的老人，探究地视线落在周清晏身上，“这是……”

“好久不见了叔。”乔明川笑着寒暄，“朋友家的小孩，今天刚转过来，我们陪他办个手续。”

“好、好……”他笑着接过他们俩的身份证进行登记，“你们家小乔在读高一哈。”

“对，叔您还记得啊。”

“挺好挺好，再送走她那一届我也该退休了……”

领着周清晏走进学校，安方瑜低声跟他解释：“我和你叔叔读书时他就在这当保安了。”

办完入学手续，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安方瑜犹豫半晌问道：“小晏啊，跟阿姨说实话，你以前……也会经常头疼吗？”

看着她柔软温和的眼眸，周清晏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撒谎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砖，好像那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最终沉默地、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苦了你了，以后再疼记得跟阿姨说啊，告诉你叔也行。”安方瑜没再多说什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另一边的乔君影正和闺蜜莫慧琪手挽着手向学校走去。

“……你之前说你妈妈同事的儿子住到你们家了？还转来咱们学校读书？”

“是啊。”

莫慧琪兴奋地晃着她的手，“那他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乔君影想想他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不情愿地点点头，“还行吧。”

“那你有照片吗？有吗有吗？”

“谁会闲得无聊去拍他啊……”乔君影拖了长调，“琪琪，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寒假过得特别快？”

“我觉得每个假期过得很快！好像昨天才刚刚放假今天就开学了！”

“哎呀，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我真的觉得每个假期都过得很快……”

“可是……”乔君影仔细回想着过去的大半个月，乃至过去的十五年，“感觉……除了跟他见面的时间外，其余的时候都被人按了快进键似的……就好像……”

就好像小说漫画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把无关紧要的时间段抹去，只留下关键情节一样。

“沙……沙沙……”

“跟谁？你在说什么啊影影？”

“沙沙……沙沙……”

眼前一阵恍惚，有人猛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角，乔君影回头望进莫慧琪兴奋的眼睛里。

“你之前说你妈妈同事的儿子住到你们家了？还转来咱们学校读书？”

“……是、是啊。”

“那他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还行吧。”话虽这么说，乔君影看着她和街边熟悉的小店，心里生出一股无端的恐惧来。

作者有话说：

#论人的本质是真香怪#

高二·周：所以你记住，以后离我远一点。

大学·周：乔乔我们明天去哪啊？

游戏·周：就算是死，你也得跟我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