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三十二年，天明帝昭告天下退位让禅，传位于太子沈凌泽，自己则往宗正寺中参起禅来。

其实这件事情并非是临时起意，早在皇帝有意退位的前五天，他便秘密传召了沈凌泽。彼时得知皇帝动了这个心思的时候，沈凌泽惊骇不已，毕竟皇帝不过四十来岁，这个时候突然要退位，唬的沈凌泽只当他是来试探自己的。

却不想皇帝只是打着笑叫他近前，跟着掏出一方染了血的帕子给他看，见他眼底的震惊和疑惑交杂着闪过，才同他说道：“这是朕的帕子。三郎啊，你父皇今年四十有七，却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命，你有魄力也有能力，不然太子位父皇不会交到你手上。从此后，咱们沈家的江山，就全靠你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直朝着沈凌泽天灵盖打了过去，什么叫不到两年的命？原来父皇他要退位竟然为了这个原因吗？

他心里一急对着皇帝跪了下去，正要开口的时候皇帝却已经打断了他：“你不用难过，也不用觉得惋惜。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是躲不过去的，父皇不想等到没命再撑下去的时候丢下一副烂摊子给你，所以提前退位，让你从父皇这里接过去一个锦绣江山。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此后两年，父皇会在宗正寺中过一过清净日子，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派人回宫告诉你，你也不必来看望父皇。”

沈凌泽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眼前的人哪里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他说话明明底气那样足，他脸上的颜色明明和常人没有两样，怎么就只剩下两年的时间了？

突然之间，这几个月来的怨怼全都放了下去。原本他还为了两个月前皇帝把王家一众直系儿郎们外放而耿耿于怀，说到底那是他外祖家，他生怕皇帝会像对待孙家那样将王家彻底毁灭掉，所以这两个月来他心里那口气一直都憋着。

可是现在呢？当得知从小爱护他的这个男人或许很快就不在了，他还气的起来吗？

皇帝看着他两行泪留下来，拧着眉递了方干

净的帕子过去，示意他擦干净，才好笑似的打趣他：“父皇从小教你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照样不兴。”

原本还很有心思同他玩笑，可是想到后面要说的话，皇帝脸上再没了笑意。他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凌泽，他会有什么反应？逆来顺受一向都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可是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想到了这里便沉了心思，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朕要嘱咐你。”

沈凌泽登基大典的那天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大礼完毕之后方有内侍太监捧了圣旨宣读，却是说将生母王氏尊为昭仁太后，送往宗正寺中与太上皇一道参禅，从此不得再过问六宫中事。

看着朝臣们面面相觑的模样，沈凌泽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拂袖离开。

入了内宫却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从前入了内宫，第一个要去的也是皇后宫，可是彼时自己的母后坐镇宫中，无论他什么时候去，总能看到母后慈爱的笑颜，而今却再也看不到了。

叶清雅是挺着大肚子站在皇后宫的门口等他的，登基大典上册后大典原本是一同进行，可是奈何她这个皇后如今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行动十分不便，加之腹痛，便早早的被送回了内宫来。

甫一看见沈凌泽的身影，叶清雅就迎了上去，看着他一脸的失落，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伸手握住他的手一道回了皇后宫中。

沈凌泽却站在门口不肯入内，叶清雅扭头看了他一眼，安抚道：“你别这样，当日母后亲口说，她是心甘情愿殉葬的。她同父皇过了一辈子，有朝一日父皇去了，独留下她一个，更是了无生趣。”

正是了，“朕入宗正寺后要皇后随侍左右，待朕身后要皇后殉葬”这便是当日皇帝要嘱咐沈凌泽的话。

彼时他听了这样的话惊得从地上腾的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发现皇帝是认认真真的在嘱咐他，而非商量，更绝不是玩笑。

他心里着急，张

口就问了出来：“这是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母后殉葬？她一辈子……”

可他绝不会想到，就在他想要说服自己的父皇留下母后一命的时候，皇后却自己从勤政殿外踏着步子进了屋里来，就站在他身旁，满眼温柔的看着他同他说：“是母后自己跟你父皇求的，你已经长大了，等你做了皇帝就再不需要母后照顾你了。可你父皇一旦身去，母后不惯身边没有他，他也不惯母后不在身旁照顾的……”

谎言！这都是假的！沈凌泽如何不知道这都是假的，可是他能说什么？事已至此，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帝后二人之间早已达成的某种默契，或许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是为了他，为了他能够把这个皇位做的更稳。

其实现在想来是他太过于大意了，母后身边的大丫头曾隐隐的提起过些什么，可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到今天母后亲自告诉他是她自愿殉葬，他竟然连挽留的余地都已经没有了。

外戚干政四个字，皇帝不会让王家有任何机会沾染上，所以雷厉风行的将一众儿郎外放，所以连这个王姓的皇后也不会放过。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呢？太后母家干政的例子，历朝历代比比皆是，父皇是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啊。

这会儿听了叶清雅在身旁软着声儿安慰他，他心中无力感被无限的放大，反握了叶清雅的柔荑，同她说道：“当日朕刚封王，出宫另开了府邸，每每入宫来，母后都像这样等在宫门口。后来朕问过伏侍的人，那时候朕虽然不是每日都入宫，母后却是日日都这样等着，等的宫里朕爱吃的茶点都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朕不入宫了，她才会回宫吩咐人把茶点都扔了去。”

叶清雅没有再接上沈凌泽的话，这个时候她只需要陪着他，只需要让他知道，虽然母后不在了，可是自己会一生一世都陪着他，永不离弃。

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就这样站在皇后宫的门口，就好像当日皇后站在这里等候离宫的儿子一样，心中的盼望，久久不曾消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