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很安静,唯有程斩的嗓音低沉而坚定,郑重的像是承诺,钻进耳朵里然后往心里压。
光线幽暗,也唯独程斩的眼睛很亮,灿若夜空星辰,又让司野想到了梦里的那弯河,铺了满满的粼粼晨光。
司野想了许久,翻身过来,手臂支起上半身与程斩面面相对,问他,“如果呢?哥,谁都不敢保证谁永远不会有意外,如果我真就死了呢?”
程斩凝视着他,隔着夜晚的深邃,像是跨越了宇宙洪荒。良久他抬手,绕到司野的后脑箍住,一字一句跟他讲,“阿野你记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上天入地也会找到你,让你活下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砸在心口上,沉甸甸的,司野知道是程斩这番话的力量,入了心,就这么生根发芽了。
他心口悸动,有种情感也是随着这力量无声蔓延开来,疼痛又幸福。
他没移开目光,就始终跟程斩的目光相对,又道,“如果,我是个邪物呢?”
这才是司野最担心的。
这段时间林林种种的事他也都想了个遍,尤其是自己的情况。
他们一行人,包括后加入的季流幻在内都不是人族这不奇怪,但他们几个都不复杂,说白了都能追根溯源。哪怕季流幻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可也能归类为灵体。
他呢?
灵体?
体内却有陆吾的力量。
神族?
可他体内又有怒灵不说,还有不同于巫灵的黑色力量。
司野隐隐觉得,但凡力量或灵力偏暗色的都是反派吧?
他不想做反派,哭ing……
而且他现在愈发觉得当时在鬼市的时候,那声“邪物”就是冲着他喊的。
所以,如果他就是罪大恶极的角色呢?就是那个人人都想诛杀的邪物呢?就是最后被正义人士歼灭了的反派人物呢?
司野虽说白天的时候嘻嘻哈哈,可一到晚上这些个想法和念头就跟萋草似的疯狂生长。
甚至有好几个夜晚他都隐约能听到程斩说——
邪物,该诛!
悠然转醒发现不是程斩说的,好像是在做梦,梦里还是那个画面,他衣衫上沾满鲜血,一把匕首从他后背狠狠刺入,身后那名同样身穿长袍的男子,那张脸就是程斩。
司野问完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呼吸都窒了一下。
却听程斩低低喝道,“别瞎想。”
司野觉的有一刻气道都是阻的,他盯着程斩的脸忽而笑了,然后轻声说,“其实,你也怕吧。”
如果程斩真没想过这点,那他的口吻绝非这样。
依着他的性格,肯定就是一句,“你要是邪物,我一准收了你。”
幽暗里,程斩的眸光沉静,他始终箍着司野的后脑,闻言这话手劲给了些,“阿野我说了,别瞎想。”
司野又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翻身重新躺了下来,一声叹,“对,还没发生的事我瞎想个什么劲呢?矫情!小爷我就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程斩沉默片刻,也笑了,“是矫情!”
-
夜半时,程斩突然被一阵风给吹醒。
是窗外冷风,虽说他感觉不到冷。
身边已经没了司野,再定睛一瞧,他站在阳台那一动不动的,阳台的窗子敞开着的,冬夜的风呼呼往卧室里灌。
真正让程斩感觉到冷意的是司野。
他周身有暗光浮动、游离,忽隐忽现的,可他又像是浑然不知似的,没什么反应。
程斩蓦地起身,冲着阳台的背影唤了一声,“阿野?”
司野置若罔闻。
程斩靠近他,越是靠近就越是觉得来自司野周身的力量十分强大。
他惊愕,伸手就来碰司野,不想那力量陡然崩裂,形成一个巨大光环竟生生将程斩弹开,程斩连连后退数步,手现合虚方才稳住身体。
司野仍旧背对着他而站,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
周身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就跟刚刚一样,乍亮过后恢复了平静。
黑色光流,足以能要了万物的命。
程斩眸光一凛,紧跟着瞧见窗外竟有一团团的东西朝着司野这边飞过来,速度极快。程斩手再展合虚,合虚极速在空中化线,将司野捆住然后猛地朝后一拉。
与此同时又一道合虚冲出去,炸开一张火网般将那些东西尽数困住。那几团东西在合虚网中横冲直撞,显然又被灼烧得痛苦,可又出不去。
程斩收回司野身上的合虚,再看司野,心头一惊。
司野是耷拉着脑袋的,就是睡得很熟的模样。程斩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没受什么影响呼吸正常,他这才放下担忧。
接下来程斩转头看向被合虚网住的那些东西,他眼睛微微一眯,控制合虚的那只手猛地一攥,就见那些东西嘭地一下炸开,然后化为乌有。
碎灵。
许是跟司野体内的力量有关,刚刚他吸引而来的是周遭的灵体,汹汹而来,不怀好意。
而司野,就在灵体被碎了之后,就见他整个人就往后倒了。
程斩伸手稳稳接住他。
这一刻,司野周身的黑色光亮也就不见了。
-
后半夜,司家老宅。
夜灯关了一大半,整个老宅都陷入幽暗之中。
宅子里的人都睡了,所以房子就成了一头兽,蛰伏在夜色里。
只有一个房间里有动静。
司泽阳坐在单人沙发上,沙发面朝着窗外。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死死盯着窗外的夜色。
明明窗外没有什么,可他还是一脸谨慎。
谨慎的都有些森冷了。
他坐得很直,整个后背挺得就跟钢板似的。
但右手是举在半空中的,手里拿着个打火机。
他在点火,然后熄灭,然后再点。
所以整个房间里回**着打火机被打响的声音——
啪、啪、啪……
-
次日过得顺风顺水的。
起床后程斩先是给姜周打了个电话,询问姬淡的情况如何。姜周告知说昨晚睡得挺好的,也没再像从前那样做梦。
“所以就是他的散魄,现在回归了就会让这个人迅速回血。”姜周挺高兴地补充了句。
程斩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底总觉得怪怪的,哪里怪还说不上来。
就这样这天风平浪静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考试当天。
之前去学校的时候,程斩弄了辆脚踏车,平时都是驮着司野去上课,现下三人有点困难。
好在程斩弄的是大28车,算是前杠和后座争气。
季流幻精明,先行抢了后座就黏着不动了。
留下个司野冲着他大眼瞪小眼的。
程斩大长腿往脚踏车上一跨,一脚踩着镫一脚撑地的,笑看着司野,“行啊,上来吧,试试。”
冲着前杠一抬下巴。
司野哑然,瞧着那前杠皱了好半天的眉头,跟程斩商量,“要不然我来骑,驮着你俩。”
程斩可没打算跟他商量,不容置喙的口吻,“我是你哥,说话不听?”
司野是真的很难想象自己窝在前杠上会是个什么尊容,他毕竟长手长脚的吧。
季流幻从后面探出脑袋,冲着司野,“哥,你要不就将就一下?咱走过去也有点浪费体力,考试之前要养精蓄锐。”
多理想的一个借口啊。
两分钟后……
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就出现了。
三个长挺帅的小伙子尽数挤在一辆老式的28脚踏车上,引来不少目光。
坐在后座的季流幻是最舒坦的了,压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即使目光撞上了还特别有礼貌的跟对方挥挥手。
程斩是主力,车子骑得稳,大长腿用力那么一蹬车子就能窜挺远出去。司野坐前杠,相当于被程斩虚搂着,两人身高都不差上下,所以显得挺委屈。程斩的一双大长腿有用武之地,他的两条腿就得无奈搭垂着,连个借力点都没有。
他心想着,好在路程不远。
太特么硌屁股了。
“你要是嫌累你就靠着我。”程斩的嗓音落下来,含着低笑的。
笑得纯心故意。
司野也呵笑,怎么?想看他的别扭?小爷我还偏不,非得把这大28坐出劳斯莱斯的感觉不可。
靠就靠,反正他这人不要脸惯了。
于是就往程斩怀里一靠。
嗯,照比坐直的要舒服。
“哎,考试的时候别紧张。”程斩微微低头,扫了怀里的他一眼,轻声叮嘱。
司野其实不紧张,哪怕在数秒之前。可程斩这么一叮嘱他竟紧张了,脑子里开始一遍遍过滤自己有没有忘带什么东西了。
许是看出他的心思,程斩又道,“又不是高考,紧张什么?”
靠!
高考小爷我没经历过行吗?
拜司小公子所赐,这是他第一次考试!
还得考出小公子的非凡成绩来。
“有件事我挺不理解啊。”司野道。
“嗯?”
“你真是通过高考进的学校?”
程斩失笑,“这不废话吗?”
司野咋舌,这为了能很好地大隐于世,这家伙的工作做得够彻底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带上我。”司野有抗议的意思,“而且程斩,我真的未必比你小,等这波事结束了,换我做哥。”
这波事结束了。
程斩明白他说结束是什么意思。
将所有巫灵尽收。
程斩蹬着车子目视前方,视线深沉而悠远。司野等了好半天不见他回应,微微偏头看他。
“哥?”
程斩有了反应,瞥了他一眼,“想得美。”
司野笑呵呵的,“单凭年龄来断大小太武断,我记忆有偏差,太吃亏了。”
“你错了,咱俩关系的奠定不是简单凭借年龄,你有没有想过其他方面?”程斩蹬着车子悠悠说,“比方说,智商。”
司野呵笑,真是极度自恋的人被他撞见了。他冲着后面喝了一嗓子,“季流幻,你觉得我没你程哥聪明吗?”
“不能够啊,哥。”季流幻十分捧场,“论聪明你跟程哥肯定比肩啊,就是没程哥稳重。”
前半句司野差点乐死,后半句司野差点气死。
“季流幻,不说后面那句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司野不悦。
季流幻不敢吱声了。
程斩笑说,“你得允许小孩子说实话。”
“实话就是如果你要拼智商,咱俩不差上下。”司野强调一句。
“也可以拼别的。”程斩四两拨千斤,“比如,稳重。”
果然挖了个坑,不但给填上了,还把他给埋上了。
就这样三人打打闹闹到了学校,果然也是一样,引来了不少关注目光。
绝大多数是姑娘家幽怨的眼神。
还有些窃窃私语的——
“三个帅哥都凑在一起抱团可惜了,匀一个给我啊。”
“他们三个是住在一起啊?不公平啊。”
“三个人共用一辆车啊,好可爱哦……”
……
就这样,正式到了考试日。
连续两天司野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看,季流幻大气不敢出一下,然后悄悄跟程斩说,“程哥,要不你问问他考的怎么样?”
程斩这两天全程做了保姆,吃穿用度的全是后勤保障,季流幻说话间程斩正在摆盘,这次不是九部的菜,因为司野昨晚上发了通小脾气,说天天只吃九部,再好吃的东西也能吃腻。
把程斩都给气笑了,想着这九部的菜那是多少人一席难求的,他倒好,上好佳肴生生吃出牢饭的感觉。
但还是给他换了餐厅,谁叫考试的人是大爷呢。
司野吃饭矫情,菜品不好看也能吐槽半天。
其他餐厅的摆盘水平肯定不如九部,所以这两天程斩都将摆盘的功夫练成大师级别了。他问季流幻,“你怎么不去问?”
季流幻老老实实回答,“不敢。”
“那你考的怎么样?”
季流幻挺肯定,“我没问题啊。”想了想又问,“程哥你是帮他了吧?如果你帮他的话那肯定没问题了。”
岂料程斩道,“我没帮他。”
季流幻啊了一声。
程斩轻描淡写的,“因为我觉得他不用我帮。”
季流幻心里彻底没底了,一颗心下坠啊坠啊的,连连说那完了,“我觉得我答题已经够快的了,但每次考完都能看见他出来的比我早……”
肯定没戏了。
程斩轻笑,“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季流幻以为他是对司野胸有成竹了,不料听见程斩又说,“小孩子嘛,总要受点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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